贺六浑《天野苍茫——北朝末战争笔记小说》

内容简介:
小说以北周唐国公李昞(唐高祖之父)的传奇一生为主线,以北朝末年东西魏、周齐对峙争霸时期为背景,全景刻画波澜壮阔的战争历史场面,并通过狩猎、自然景观、行旅、佛教生活等方面的描写,充分表现这一充满雄性阳刚气息时代的全面风貌。
写作目的:
我本人喜爱军事地理和古今战略战术研究,《天野苍茫》力图展现的,是一种武人之精神,能给予人安身立命的价值观寄托。它体现了作者的基本价值观,寄托了作者追寻祖先遗迹,振作古老民族精神的向往。这种价值观的主要内容是:中右倾,保守,尊重悠久历史传统,直面雄性力量,反对无条件的“政治正确”,尊重超越民族的基本普世价值。
书名由来:
取自北朝民歌《敕勒川》,其中有“天苍苍,野茫茫”之句,展现出雄浑辽阔的自然之美。本小说以“天野苍茫”为名,是如同使用类似“长镜头”的方式,试图概括这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。
序一
黄河两岸的每一寸土地,都已浸透我们祖先高贵的鲜血。
序二
每当我身历危险,或独自面对黑暗产生恐惧的时候,我笔下的那些执弓矢、配斫刀,生擒猛兽,手拎首级,出入万军阵中,视死生如平常的武人们,就反过来鼓舞我自己。因此我想,男儿七尺之躯立于世间,应有坦然面对一切的觉悟,没有理由害怕什么。
序三
武人之精神是我飘荡灵魂永远的根。
◎题记
如隋唐之辉煌,其源头实出自六镇鲜卑
楔子 六镇鲜卑
黄河自青藏高原而来,沿着贺兰山东麓一路向北,在高纬度的地区遇上阴山山脉,掉头往东,冲出肥沃的河套平原。又因为吕梁等山脉的阻碍,折往南流,一直到华山、崤山等地区,再拐弯东进。裹带上游的黄色肥土,堆填东面的大海,将海岸线不断向东推进。最终在流贯的中国北方地区,形成一个巨大的“几”字形。
“几”字的左边为河西,号称中国右臂,右臂另一头连接遥远的西域。“几”字中央,三面环河,南面秦岭横亘,控山带河,易守难攻,更因高度优势俯瞰黄河中下游的中原地区,这就是号称“天下第一形胜之地”的关陇。关陇即关中和陇西,因为在函谷关以西,故也称关西。渭河自西向东流,其下游平原为关中;渭河上游,南北向陇山的西面为陇西或称陇右。关陇南面的秦岭高峻,只有山谷中的几个孔道,如斜谷、骆谷,子午谷方可通达南面的汉中,以至于更南面的巴蜀。关陇同“几”字的右边中间隔着黄河,途经吕梁山区,险峻而难渡,直到黄河东岸的汾河自龙门汇入黄河后,才地势趋缓,有渡口连接关中。
黄河过龙门到华山、崤山拐弯东进。北岸中条山、南岸崤山夹河而立。首当关中要冲的,就是天下雄关的潼关,潼关遥望北岸的风陵渡,共守关中门户。
黄河出潼关向东,逐渐冲积出巨大的中下游平原,中国古代人口最密集的中心地区就在这里,即所谓中原了。因为在函谷关、崤山以东,故也称关东、山东。黄河北岸靠近关陇的山地为山西,靠近大海的平原为河北;黄河南岸,西部是河南,东部为山东(非指崤山以东,而是泰山和以东地区,齐鲁故地)。
千百年来,中国最大的威胁,一直来自北方草原。“几”字顶端高纬度的河套,因一年的结冰期较长,骑马的游牧人可以方便过河,而成为了黄河防守最薄弱的地区。从河套平原北望,青色的阴山东西横亘,如屏风一般阻挡了塞北的寒风,如果能守住穿越阴山隘口,就能遏制塞北的入侵。反之,草原民族如越过阴山,就能占据肥沃的山南草原,跨越黄河天险,威胁中国的腹心,由此可见阴山之战略地位。历史上,汉朝自匈奴手中夺走了阴山,《水经注》记载说——
阴山东西一千余里,单于之苑囿也。自武帝出师攘之於北漠,匈奴过之未尝不哭。谓失此山也。
匈奴衰落之后,鲜卑兴起。而中国却在东汉末年以来的长期内战和饥荒中元气大伤。在所谓“令人神往”的三国时代,北方人口只剩下了几百万,汉人的力量衰落到极点。匈奴残余(即所谓匈奴五部)、羯胡、氐、羌、鲜卑等民族纷纷涌入中国,占据中原,将汉人的政治势力驱逐到南方的江淮。匈奴五部衰落后,羯胡兴起;羯胡衰落后,氐、羌、鲜卑白部(慕容部)又先后兴起;等到氐、羌和鲜卑白部都衰落了,鲜卑拓跋部开始从阴山南面的黄金游牧草原出发,开始了新一轮征服的历程。
拓跋,本出自大兴安岭深山的小部落,凭着历史的机缘和极富韧性的民族性格,在“五胡乱华”混乱的血泊中,步步蚕食,最终成为北方的新主人,建立起强大帝国,史称北魏。拓跋入主中原之后,漠北草原为柔然人所得。公元400年前后,柔然征服了整个匈奴故地,对中原的威胁日增。为防御柔然,北魏在沿着阴山一线建立军镇。最重要的共有六所,号称“六镇”,皆控守一方之险要。自西往东分别是沃野、怀朔、武川、抚冥、柔玄和怀荒。
六镇中怀朔和武川最为重要。早在匈奴时代,从漠北穿越阴山主要有两条道,一是从石门水河谷,南下五原(今包头),秦汉时称“稒阳道”后改称中道。怀朔镇就坐落在石门水上游的冲积平原上,扼守中道咽喉;另一条道从武川经白道水河谷,南下白道城(今呼和浩特),正面冲击山西,号称白道,武川镇即在阴山的高山盆地中,防守白道入口。
六镇驻防,需要大量的军人。六镇军人的组成,中上层军官,多是鲜卑贵族出身,或者来自拓跋早期的盟友部落,如武川世袭军人贵族宇文氏、拓跋氏,又如尉迟氏,匈奴屠何氏(鲜卑化后改称独孤氏),所谓的“强宗子弟,国之肺腑”。下层府户军人,除了鲜卑平民,还有被征服后强制戍边的,如敕勒、高车。敕勒部多被安置在阴山以南的土默特平原(今呼和浩特为中心的区域),由六镇严密监控,因此土默特平原又称为“敕勒川”。除此以外,因各种原因被强制戍边的中原汉人也不在少数。这些来路各异的部落民族,聚居六镇,早都已鲜卑化,难分彼此,史载他们“累世北边,故习其俗,遂同鲜卑”。此即所谓六镇鲜卑之来由。
在帝国早期,六镇军人是国家柱石,享有极高的荣誉,称之“国之肺腑,寄以爪牙”。不过自从太和十七年(公元493年),首都从遥远北方的平城(山西大同),迁往天下中心的洛阳以后,皇室上层开始推行汉化之策,“用夏变夷”。朝廷仿效汉制,结交中原的汉族高门,实行文官体制,政治清途不再对武人开放,从而堵死了边疆军人的晋升机会,加之柔然分裂,边事减少,升平日久,六镇的地位遂逐渐下降。迁洛二十年后,六镇人滞留代北,世代为兵,“一生推迁,不过军主”,多数镇户,“号为‘府户’,役同厮养,官婚班齿,致失清流”。鲜卑民族逐渐分化,代北六镇军人被视为贱民,称为“代来寒人”,以区别于洛阳的高贵门第。
此时,柔然重又强大。公元523年,漠北天灾,柔然主阿那瑰入塞寇抄,“驱良民二千、公私马牛羊数十万北遁”。被压制的匈奴敕勒高车等族乘机起来暴动,下层军民,积怨已久,也乘势而起。叛乱从怀荒镇开始,不到一年,沃野、武川、怀朔相继失陷。朝廷弹压不力,最后不得不借助于柔然人和秀容川(太原以北,滹沱河上游山中)的契胡人。柔然人席卷而来,六镇陷入一片灾难。许多六镇贵族,本来还为朝廷作战,如今也被柔然俘掠屠杀。叛乱镇压下去之后,俘获的降户,“前后降附者二十万人”,不分鲜卑、高车,也不分战前的地位等级,全部强制迁往河北,结果在河北又引起更大规模的叛乱,使得整个黄河以北都陷入战火。到了武泰元年(528年),来自怀朔镇的葛荣兼并各部,屡挫官军,南下围攻邺城的时候,已经号称有百万之众了。
在河北沦陷的同时,洛阳皇室又发生内讧。春秋渐长的皇帝不满母亲胡太后专权,私召秀容川契胡第一领民酋长尔朱荣带兵入京清君侧。尔朱荣为契胡人首领,他利用代北战乱之机,收罗避难流民,势力骤增。武泰元年二月,尔朱荣的前锋秘密下太行道,行至上党。突然收到消息,说是事情败露,胡太后已把皇帝毒死,另立新君。尔朱荣大怒,命写抗表讨伐胡氏。秀容骑兵于四月渡黄河攻入洛阳,将胡太后沉河处死。又将洛阳的文武官员集中到黄河岸边,纵兵屠杀,“自丞相高阳王雍、司空元钦、仪同三司义阳王略以下,死者二千余人”,被称做“河阴之变”。自太和年间凡三十余年来的用夏变夷之积累,所谓的洛阳贵胄,汉化精髓,自此“人物歼尽”,灰飞烟灭。
七月,尔朱荣以七千精锐秀容骑兵,东出滏口,大破葛荣百万大军于邺城,俘获六镇鲜卑流民及其家属数十万人,将之从河北迁回山西。“葛荣部众流入并、肆者二十馀万,为契胡陵暴,皆不聊生,大小二十六反,诛夷者半,犹草窃不止”。尔朱荣将其中的一部分做了收编,交由侄子尔朱天光统率,入关中讨伐叛乱的万俟丑奴。而他们的家属则作为人质,留在大本营晋阳。
尔朱荣立宗室元子攸为帝,改元永安,即永安帝。永安娶尔朱荣的女儿为皇后,封尔朱荣为天柱大将军太原王。永安年间(528-530年)的北朝,实已改姓尔朱。至于六镇鲜卑,还在尔朱氏的统治下艰难求活。
后记 过往多少事,一鞭残照里
我总觉得,人一生基础在少年时已奠定,剩下的时间就是去实现少年的梦。不必说很多卓有成就的名人,在其传记中常能发现,一生伟业紧紧围绕着少年时的梦想。就是绝大多数的普通人、凡夫俗子,活在现实的平淡和生活的艰辛当中,有时仍会想起自己少年的梦想。虽然,那可能永远都是一个梦想而已。
《天野苍茫》,就是我少年时代开始的一个梦。
我从小在痴迷历史而读本匮乏的环境中成长,家里不是什么书香门第,父母长辈也没有足够的积淀可以给我指点迷津。好在从广播评书、连环画小人书,还有为数不多的订阅杂志中,也能找到一些养分,去滋养一颗对历史充满好奇的心灵。八十年代的中国,睁眼看世界,读书是不分年龄和学历的全民爱好。我的一个小学同学,居然肯花几块钱的价格,去书店买下了一本《南北朝史话》。这本书还在用阶级斗争分析历史,但为我们打开了认识南北朝的一扇窗,简直就是无比珍贵的养分。我对南北朝的浓厚兴趣,就是从这本书开始的。
我和这个同学,在每天的放学路上,杜撰出了一部“架空”的历史。把全班同学分饰角色,安置于其中。我借来一本大词典,把附录的《历代帝王世系表》全部抄下来,设计了“架空”的各代王朝帝王表。我们还买来空白本子,试图一人写一章,把这部历史写下来。当然,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。
初中毕业后,这同学子承父业,去技校学习汽车驾驶技术了。而我则在理科至上的社会风气下,读高中上大学,成为工程师。然后娶妻生子、买房置业,成为新时代大潮中一个小小的白色泡沫,随波逐流,直至今天。
历史则成了我永远的业余爱好。
这部书最早的一些情节,应该是在上大学时候就开始勾勒了。我最开始是想写《北朝风云》,背景是宏大的六镇起义(深受阶级斗争史观影响)。很奇怪,讨伐深山部落的这些情节,在此时已有了雏形。李歧丰的名字,在96年左右就已经有了。但他的历史身份,却并没有确定。大概在97-98年左右时,我突然意识到,唐高祖的父亲几乎是一个历史空白。而他所在的历史年代,恰恰就是北朝末年历史大转型的关键时期。唐帝国并非凭空而起,作为关陇集团的核心成员,家族的世代积累,从高祖的祖父就已开始。这中间承上启下的关键一环,就是唐世祖李昞了。由此,小说角色的李歧丰才找到了自己的历史身份。
有了李歧丰这个角色定位,所有的历史背景围绕他展开。所以东西魏及周齐争霸,并非一开始就想写,而是基于李歧丰一生的历史背景,将自然成为小说的背景板。
《黑发骑士》这个名字,大概在2000年左右形成。黑发是一个寓意,代表一个融合与汉化的进程。小说也定了一个代号,就叫BHK(black hair knights)。不过最后种种原因,连载前,我还是放弃了《黑发骑士》。在刚开始连载的时候,鬼使神差使用了《铁衣骑士》这个名字,其实不太贴题。好在连载起来以后,有读者建议起名《天野苍茫》,才算为这个北朝大背景做了一个较为贴切的注解。
2001-2002年,我忙于写个人自传体回忆录《冷嚎》,以展现所谓“一种有知识的颓废”的大学生活和价值观。BHK还处于积累资料的阶段,而且我也没有真正梦想,能够完完整整把它写出来(我只在《冷嚎》里提到过,要写一部真正的历史小说)。我意识到战争的描写,是这部著作成败的关键,但对此完全没有驾驭的感觉。我此时的文风,为了写《冷嚎》,还在刻意模仿王朔和美国“垮掉一代”作家群,尤其是塞林格。
2003年职业生涯开始稳定,于是动了试一试的念头。为了补军事地理方面的知识,买了饶胜文的《布局天下》,算是中国古代军事地理方面较好的普及著作。当然,大师级的大部头《读史方與纪要》是必备的,还有谭其骧先生的《中国历史地图集》。历史资料方面,《资治通鉴》的《梁纪》,《陈纪》早已翻烂。还需要《北史》、《北齐书》、《周书》甚至《隋书》、《唐书》相互印证参考。
另外,还有南北朝专业著作,如陈寅恪先生的《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》,周一良先生的《魏晋南北朝史论集》,以及中国古代尤其是南北朝的文化、宗教、文学、服饰、军事等等方面的书籍无数。正值实体书店最后辉煌的几年,图书城是我常光顾的地方。光顾的主要目的,就是围绕一个小说念头,去不断收集相关书籍。
当然,网上各种资料的搜集也是必不可少的。当时google地图还能用,google卫星地图用作地理尤其是地形研究很有用。比如邙山、邙山和黄河之间的狭长地带(河桥之战所在地),就可以形成整体清晰的概念。在没有条件面面俱到实地考察情况下,如上方法可以起到很好的辅助效果。
由于多年在头脑中的反复模拟,很多情节都已成形。而结合主人公历史大背景这五十年(521-572年),相关历史事件,自然可以串联出一个大体的进程脉络。对我而言最妙的是,唐公李昞的事迹在史料上近乎空白,可以自由发挥,并将之融入历史大背景。
大约2004年的年初,这部小说的主体大纲就已经成形。此后虽然有不断的调整和修正(主要还是在精简,原来的构想太宏大了),但主体脉络一直遵循于此,小说虽然历经十几年才完笔,但结构上一直按照既定的大纲在写(大结局在2004年就已敲定),故而没有出现散乱的情况。
小说的立意,或者说要传达的主旨,也逐渐清晰起来。首先,隋唐两代帝国都出自关陇集团,而关陇集团的源头在六镇。高欢、宇文泰、杨忠、李虎,以及北朝东西两边的中上层军事世家,几无例外都来自北魏六镇。六镇元素融入了隋唐两代基因,并在与关东和关西本土人物和文化交融当中,形成了一种全新的盛世气象,对东亚文明的影响极为深远。小说试图追溯这段历程的形成,并力图重现一个在猎猎武风中成长的伟大文明的拂晓。而这种武人之精神的展现,恰恰是我们这个时代小说所缺失的。小说的价值,也在于此。
对我而言,真正最难的,是找到写作的文风和语感。前面提到过,我年轻时候过度模仿一个路数的作家,文风既不合适,也难以驾驭一部长篇历史小说的需要。2003年夏,我开始初试文笔,写了一段高欢在怀朔的早期经历(前面说过,一开始的大纲设计更宏大)。文风是《百年孤独》式的,因为那段时间我深受马尔克斯作品的影响。很快我就发现这是一条死胡同,哪怕我删减掉高欢的章节,直接跳到李歧丰幼年(也在六镇)去写,也完全走不下去。
文章的开篇时间一步步后移,最终定在了公元531年,地点移到了关中的绿眉泽,李歧丰已经十岁了(相当于这部小说的时间跨度定格在了四十年)。但当我写完这一章,仍没有找到写作的感觉。于是停了下来,这一停就是一年多。我决定博览群书。
2005年注定将有所转折,年初我刚读完《修辞学发凡》,完成了2004年全年的读书计划——各种西方流派小说文学著作泛读,还有文学理论的涉猎。从海明威到菲茨杰拉德,从卡夫卡到卡尔维诺。现实主义、表现主义、魔幻现实主义、超现实主义等各大门派,以及意识流的几部大作,甚至还有法国新小说,包括在中国极为冷门的阿兰罗伯格里耶和他的那些晦涩作品。
当我完成了西方小说流派跑马观花般的速成之后,却不无讽刺地发现,要写的小说,还是找不到流畅的语感和对应的文风。
事情的转机出现在2005年上半年,我已经忘了怎么知道日本军记物语这种题材,以及怎么想到要去看《平家物语》这部古老的著作。总之,它使我眼前一亮,并且迅速找到了将小说写下去的办法。第一,确定了第三人称视角(但并非全知全能,而且总要留下一些悬案);第二,模仿物语体的文风和谋篇;第三,最重要的,找到了通过细节的刻画(人、景物、战斗)来表达内容的方法。
彼时的感觉,就是豁然开朗,下笔如一江东去,全无阻滞。短短几个月的时间,就写完了沙苑之战,并将所有完成归集到第一卷《即鹿无虞》。所以读者能从第一卷中,感觉到浓重的物语气息。那还不是我个人成熟的文笔和语感,但向我指引了一条逐步形成自我风格的道路。
我个人觉得,河桥之战的相关章节,是迈向个人成熟写作风格的关键点。而且其中战争细节的刻画,也逐渐形成了自我文风。不能说已经脱离了物语之所限,但仍有非常可喜的进步。河桥之战的谋篇布局和战斗细节,也一直是我较为自我陶醉的部分。这部分成书于2006年夏。写完河桥之战,重点谋篇是邙山之战了,而中间有6年的历史空白要填补,不知道为什么,这让我非常难处理,又找不到继续下去的思路了。
几乎过了一年,我都没有再动笔。由于进入管理岗位,工作变得更加繁忙,写作就一拖再拖。人往往有这种感觉,停下来很久没写,越是很难再将之重新捡起来。这部著作一直在蒙尘,使我有种要放弃的感觉。毕竟放弃很容易,写作对我来说是一个秘密。
于是我想到了把已经写完部分先连载出去,第一看看反响,获得一些正向的激励(对此我也完全没底);第二也是对自己的一个鞭策,一旦公之于众,外界的压力可能转换为动力,迫使自己前进。
正式连载是在2007年,先以《铁衣骑士》之名连载了第一卷,随后征集到了《天野苍茫》的名称,并重新发帖连载。连载很快就见底了,读者反响非常正面,对我来说只有一条路——继续写下去。从2007年到2018年,十一个寒暑,中途停笔无数次。由于工作和家庭事务,每天精疲力尽的我几乎不可能有整段时间来构思和写作。写小说不同于随笔,碎片化时间很难写出高质量内容。夜深人静,我自己也已经人困马乏;周末?则更不敢想。我尝试早到公司去写作,晚走写作,很多章节实际上是在地下车库里完成的。产出的周期越拉越长,有时候需要几个月才能够发一篇。幸运地是,从《邙山》的繁,到《明夷》的细,再到《云中苍鹄》的朴,最后是《天野苍茫》的收,虽然内容和结局不能尽善尽美,但一路坚持并没有放弃。
中途不是没有想过放弃,也曾这么宽心自己:“等到事业有成了,万事无忧了,再来写也不迟,或许还能写更多的作品”。但生活的艰辛与现实的残酷,使我渐渐意识到,对于任何人,不存在一切都好了,然后再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。根本不存在这个时间点!人生的烦恼和困境是无穷尽的,抓住当下的时间,是我们唯一可以做到的。很多人一生的成就,往往出在多路烦恼叠加的时期。真等到老了,甚至功成名就了,想拿起笔来,却发现自己就像那个传说丢失了神笔的江淹,再也找不到当年下笔如神的感觉了。所以禅讲当下是有道理的,一切梦想,不如就结合在当下,痛并快乐去做。事实上,当我们回首过去,觉得当年很美好的一段时光,往往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度过的。没有涟漪的绝对平静与快乐,只会是诗人与战士的坟墓。
大约在2008年冬,在连载帖中,我回复了一句话:“终将完成此书,不使蒙尘!”一晃整十年就将过去,多少物是和人非。小说也谈不上完美,很多的遗憾留在其中。但我足感慰藉的是,这一句话终于没有变成空话。
人们讲苏子的“也无风雨也无晴”是禅意最浓的词中名句,其实这里面道出了我们个体(乃至集体)记忆的一个秘密,就是忘却苦难。痛觉的记忆在当下最强烈,一旦成为历史,我们的大脑只会选择性记忆那些更美好的,更“有意义”的,和更“高级”的感受。所以我们回过头来,总会感恩过往的艰难,却并不有助于面对新困难。通过这个写作历程,我比较明确地认识到,小说,尤其是长篇小说,对我来说太累了。《天野苍茫》从写《绿眉泽》到《后记》,历经十三年。人生还能有几个十三年?今后我还将继续写作,但更多会是以随笔的形式出现了。
写到这儿,终于到了最后告别的时候了。我想起王实甫的《西厢记》,化尽唐宋名篇,文采卓绝,可称元曲最高成就代表。可惜过去认为它过于“阴柔”,带着这种误解一直没有认真读过。《西厢记》写莺莺送张生赶考,离别的场景是“四围山色中,一鞭残照里。”古人送别,多配合夕阳斜照,虽利于渲染离别之伤感,却不利远行之人趁早赶路。不过,反过来想,可能人往往是要到了夕阳西下,才会着急,才发出“人生苦短”、“只争朝夕”的感慨吧。
既如此,西风吹古道、快鞭下斜阳,岂不正符人生最后进取之景?十三年苦乐疏狂,再回首,晴雨皆忘。那四围山色中,早望不见过往之事。路还没走完,趁这一鞭残照,赶路,继续赶路。
贺六浑
2018年秋于北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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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 END